由于那年春夏之交的風波導致外方投資舉棋不定，公司的現金一度出現緊張，那個投資MRPⅡ系統的計劃被擱置了。鑒于前期調研、培訓已使許多業務人員對管理信息系統有了初步的概念，也鑒于信息部許多成員來自廠計算站、有著豐富的管理軟件編程經驗，公司決定自己開發信息系統，一邊開發一邊集成來積累業務數據，通過這一過程來提高IT人員和業務人員的水平，為在條件成熟的時候上MRPⅡ系統鋪墊基礎。我們那時都覺得盡管公司做出了自行開發的決定，但上一套大型管理信息系統不過是等一兩年的事情，沒想到后來一等就是十年，自開發信息系統建設也搞了十年。
那個時候程序員普遍都覺得開發工作比在廠里好做多了，各個部門盡是從廠里招進來的業務骨干，提出的需求簡潔明了，同時由于他們都急于在工作上做出成績體現自身價值，所以與信息部的配合都很積極主動。這種局面引發了我們主管的感嘆，他在MRPⅡ系統調研期間曾經與某國外公司的一個華人工程師談起計算站在廠里不受重視的情節，那人說不要緊的，你們堅持做就是了，時間一長業務部門就會主動來找你們了，再過一段時間就該他們請你們吃飯了！主管剛說完此事大家就都笑了起來，在我們看來業務部門的人能夠積極主動已經算是天大的進步了，倘若再想讓他們請信息部的人吃飯，就實在太夸張了，我們主管卻說照此發展有一天也許真會有人請我們吃飯的，結果還沒有等到請吃飯，就碰到有人沖我們翻白眼了。
由于不少部門的計算機應用都已經開始進行了，我們經理就去找財務部經理商議財務部計算機應用的問題。財務部的正經理由外方人員擔任，是個來自境外的華裔，他對大陸的發展顯然也不是很了解，特別是對我們這些來自大型國企的計算機技術人員的實力估計不足。加上他本人計算機用得很好，每天上班都背著一個和磚頭一樣厚的日本產筆記本電腦，使用LOTUS 1-2-3電子表格管理賬目，聽說我們要自己開發財務管理軟件便很有些不屑，嘴里嘟噥了一句“你們能干什么”，因為他普通話說得不清楚，我們經理也不能確認他到底是不是說的這句話，所以也不好頂撞他，只是從他的表情上推測他起碼是不相信我們。
主管和我決心拿出點兒成績來，和我們配合的幾個中方財務人員也都非常努力，我們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就成功開發出了憑證處理、明細賬、總賬以及大量的報表，別的程序員又配套開發了工資管理等程序，眼見一下子冒出這么多東西，這個經理開始慢慢明白過來了，于是他經常到機房看我們工作，還給我們提供了國外財務軟件《DacEasy Accounting》的書供我們參考，這時我們也發現他原來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過了一個階段的一天周末，他的秘書突然打來電話說他約我們所有程序員出去吃飯，已經約了我們經理，他要做東請客。嘿，這倒真應驗了我們主管當初的預測，只不過沒有想到第一個請我們吃飯的就是給我們翻白眼的人！
那天晚上我們主管沒有去，財務部經理帶我們大家去了一處高檔酒店，只記得那一餐讓他破費了不少。以后他又多次請我們吃飯，看來當初那位國外IT公司的工程師說的不錯，不過現在我也說不清這種現象是否具有普遍性，因為后來其他部門真的都開始請信息部吃飯了。
我們在各部門做的開發都是在單機上進行的，一個部門只有少數幾臺計算機供大家公用，同一個部門內不同計算機上的應用系統要想共享一下數據，也只能通過軟盤現用現拷貝，因此大家迫切希望能在網絡環境下工作，但是上報了幾次設備采購計劃都因某些原因沒被批準。后來，某個經銷AST計算機的國內廠商推出了配備有XENIX操作系統的多終端計算機，公司購買了一臺主機、兩臺終端打算用在財務部門，我們經理把移植、改造財務系統這個任務就交給了我。
我非常高興能有這么個機會，在廠計算站的時候，那里有一臺二手的網絡服務器連接著幾臺計算機，我那時非常想學習網絡和網絡環境下的編程，因為計算站對網絡服務器和聯網計算機的使用有嚴格的規定，所以我一直沒有機會接觸到，以至于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是我的一個遺憾。現在有了這樣一個機會，盡管不是我向往的那種環境，我還是一下子振奮起來，精神十足地投入了這項工作。我首先從學習操作系統開始，學習了很久以后又開始研究運行在這種操作系統上的SCO Foxbase，后來才發現完全沒有必要這么做，其實這種軟件與XENIX操作系統結合很好，對于我們這些只關注應用系統的人來說，可以不必花那么大氣力學習操作系統，基本裝上應用程序就能用，除了極個別的地方以外，與我們以前使用的沒有什么兩樣。不過后來當我不得不面對AIX操作系統的時候才意識到，原來當初XENIX操作系統不白學，對技術人員來說多學了什么都會有機會用到的。
正式動手對所有的程序進行改造前，我首先書寫了個技術文檔，敘述了改造程序的注意點，同時規定了改造的標準做法，接著我又設計了錯誤捕捉陷阱程序供所有程序調用。由于本來改造的地方就不多，加上又搞了個標準，所以沒有多久就把財務有關程序全部改造完了，其他程序員對配套程序的改造也很快完成了。
我們經理很會用人，一個人做完一個項目或者忙了一個階段以后總要給你一段時間去學習提高，這次對我也不例外。這個階段社會上安裝了網絡環境的單位逐漸多了起來，有越來越多的同行在談論網絡，為此我決心好好學習一下網絡知識。正巧這個階段《計算機世界》報連載網絡講座，我把每一期有關的版面都復印下來，用夾子夾在一起認真學習并作筆記，除了在單位學習外，每天下班后我還把資料再帶回家里繼續學習。那些連載的文章寫得深入淺出，并配以一定的圖畫，使我學習起來非常容易，再加上那個階段我采用了“惡補”的方式學習，因此我的網絡知識很快得到了提高。
有一天我正在機房學習，突然外方財務經理走了進來，他請機房里的其他兩個人避讓一下，說有些事要和我一個人談。他拉過一張椅子坐到了我跟前問：“你們都聽到了？”我當時莫名其妙，他看我真的不知道就告訴我由于外方公司不再續聘他的合同了，因此他馬上要回去，行前特意來向我告別。說完這話以后機房里空氣似乎一下子凝固了，我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么好，他停頓了一下非常中肯地對我說，希望我今后繼續努力工作，同時要堅持不斷地提高自己。緊接著他又說盡管他很認同我的某些做法，但那些做法在這里是很難得到認可的，他希望我以后能適當順應形勢，稍微改變一下自己。我以前從來沒有碰到過領導私下向員工告別的情況，也不知道他希望我改變的是哪些不當行為，但聽了那些推心置腹的話令我非常感動。自從知道他是一個很隨和的人以后，我經常把工作中碰到不懂的英文句子拿去請教他，他從來沒有厭煩過，每次都耐心地給我講解，我想他的這種特殊道別也許是老師向學生的告別吧。不過后來他并沒有離開公司，因為外方繼續聘用了他，據說還給他加了薪水，在以后的若干年中，我們在工作中有了更密切的工作關系，他始終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和支持。
還是在我學習網絡理論的這個期間，接連又遇到兩件大事，第一件是我們的主管跳槽走了，他的出走真的很出乎我的意料，我覺得我們公司應該是很不錯的，他去的那個公司在外地，去那里應該是人生地不熟，而且那個公司未必比這里好，但是他想自己闖出一片天地，所以義無反顧地走了。他和我一樣出身工人，我們曾經在同一個車間的不同工段做過工友，不過他出道早，剛恢復高考就上學走了，我來到計算站的軟件組時才發現組長竟然是他，來到合資公司后他又是我們部門的主管，而且我來合資公司也是他極力推薦的結果，他的離去令我有些傷感。
第二件事是我遇到了我職業生涯中第二次職稱評定，說第二次也不對，準確地說前面其實有過第二次了。說來話長，我們合資公司的職稱評定一直是和廠里一起進行，前面說到我第一次評職稱只評了個技術員，我來合資公司以后不久趕上了廠里又評職稱，由于我在開發財務系統方面做出的成績，雖然我還沒熬夠從技術員到助理工程師的年限，但我們主管和經理商量后還是給我報了“破格”。因為無論技術員還是助理工程師，畢竟都是初級技術干部，這種“破格”只是“破”了一小“格”，因此報到廠里就批了，過了一個階段人事部給我發了個助理工程師的資格證書，我這才知道了領導們的好意。所以這次才是真正的第二次，只不過所有過程都是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的。
現在，這一次職稱評定和上一次究竟相隔一年還是兩年我已記不起來了，反正離得很近，按過去的文件規定，大專生評為助理工程師后起碼要再過四年才有資格評工程師，按年份我遠遠不夠，況且當時也不執行這個文件了，最新的文件規定，大專畢業生的職稱評定最高就是助理工程師了，所以我當時參評工程師應該是嚴重的條件不符。
可是我們經理是個標準的技術出身的干部，干什么事情自己認準了就不管不顧，雖然知道評職稱的有關條件，但是認為我的實際水平已經超出一般工程師的水平了，所以還要給我繼續辦理特批，在請示了中方總經理后，仍然以“破格”的方式上報了我。這下廠里主管部門不同意了，把不符合的條件擺出來反對，由于是文件上白紙黑字規定的，所以事情一下子就僵持在那里，鑒于還有幾名公司員工因各種不同的問題同樣受阻，具體操辦人員就請出中方總經理去廠里說情。那時候外方總經理任職到期后回國了，外方決定不再不派人來做總經理，故中方的總經理就是公司的總經理了，可是結果他出面講情也沒用。聽別人告訴我說老總在碰了釘子后發牢騷說我“高工也夠了”，這話讓我很知足，老總的住宅就在我家的樓上，可我從來沒有去過他家“套近乎”，他說出這樣的話說明是我的工作得到了他的認可，所以我知足，不過我也知道我未必“高工也夠了”，因為他在那個場合說話當然要夸張些。
得知“沒戲了”以后我也不去想了，沒想到這個“破格”竟在最后一刻得到了解決，是我們未來的總經理出面說通的。當時他只不過是一般的部門經理，由于他在廠里工作的時候和主管此事的部門有密切的工作關系，他聽說此事后就給那個部門的領導打了個電話，對方很給他面子，加上最后一刻廠里已經放開了一批人，我的“破格”就此過關了。
這件事讓我很自豪，想想看，一個人職稱評定除了得到部門經理和具體承辦人大力支持外，還能得到在任的、未來的兩位總經理親自出面相助，當然沒有理由不自豪的。這件事也讓我很自卑，這次職稱評定以后我再沒有涉足過職稱評定，因為根據有關文件對職稱學歷的限制，如果我還想繼續進行職稱評定的話，還要通過繼續“破格”的途徑，我已經對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評定職稱感到厭惡，既然文件規定我這樣的人不夠格，那就永遠不要墊起腳尖去“夠”這個“格”了，既然不想夠上面的格子，那就老老實實地呆在下面的格子里吧，所以十幾年來我在廠里評定的職稱一直是工程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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